好比说你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游玩。

远远看见一座金碧辉煌、巍巍大哉的雄伟建筑，直冲云霄的天主教堂式尖顶下面是一组一大四小、浑厚饱满的伊斯兰风格绿色穹顶，下衬顶部陡曲峻峭、檐部宽深庄重、整体气势雄伟浩大的庑殿顶，若进内抬头便可看见飞天莲花仿木藻井，宽大的井心内一朵大莲花，其周围又有若干飞天绕莲花飞翔，搭配乌金木花萼云纹垂莲柱让人顿生一种时空辽阔又秩序井然的豪情万丈。

(资料图片)

近前看去，檐下悬挂着一副镶金边黑底绿字楠木匾额，上面用金农体隶书写着四个大字：

公共厕所。

这就是2022-23赛季的凯尔特人：华丽，但有屎。马丁-路德-金说过，我们必须接受有限的失望，但千万不可失去无限的希望，而这支绿凯反其道而行之，他们给你一点有限的希望，然后请你接受无限的失望。去年他们在总决赛2-1领先后连输3场，其中包括2个主场，今年他们更娴熟了，将这一套欲抑先扬玩到登峰造极，谁能想到他们会上演这种0-3落后连追3场回到主场再给粉丝喂屎的剧本呢？

冠军倒下前，他们仍是冠军。而亚军倒下前，我们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了。2022年总亚军绿凯在2023年倒下前，所呈现的那些东西归根到底只有2个字可以形容：难堪。

而“难堪”可能只是普通路人球迷的感受，对于那些爱了这支球队很多年的凯蜜而言，也许还有一些其他更强烈的情绪混杂其中：给9岁的儿子辅导功课听他说3+1＝5、18岁女儿和混混谈朋友并告诉你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一柜子MF美少女手办被亲戚小孩五马分尸但你妈说不就是几个小玩具——更多是一种暗暗捏住拳头却挥不出去的无力感，交织着震惊、难以置信和终于确认后扑面而来的欲言又止、愤懑和屈辱。

问题不在于绿凯在东部决赛里被东部第八淘汰，完全不在于他们输球，绿凯球迷不是没见过这支球队输球：2011年东部半决赛被热火4-1淘汰，2015年首轮被骑士横扫，2017年东部决赛被骑士4-1淘汰，2019年东部半决赛被雄鹿4-1淘汰，2020年首轮被篮网4-1淘汰。

但没有一年像今年这样，在主场两连败，然后在客场输成那样。“那样”的具体表现就是邓肯-罗宾逊被他们防成了库里，邓罗绕掩护接球命中，邓罗突破塔图姆身体对抗高打板命中，邓罗突破小白后分球助攻队友三分命中。

邓！肯！罗！宾！逊！

然后你还能看见塔图姆向裁判比划，“他上篮的时候肘击我了！”

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听见好大儿的凄厉哀嚎，“哦妈妈他欺负我！”“哇哦谁欺负你了我的宝贝图图？”

邓！肯！罗！宾！逊！

这就是绿凯防守端的典型表现，而在进攻端他们的主将拥有58种运球失误的方法，他们的副将拥有三分线外两步观看队友跑位22秒后站投三不沾的果敢。多年前乔治说过的话仿佛过眼云烟：“那不是一次好的投篮！”

当文森特在他们头上砍下29分，当吉巴在他们眼前做出无数挑衅动作，绿凯的回应不是强硬，而是僵硬，一种深陷沼泽时的挣扎，越挣扎，越下沉。

于是你看到的，是绿凯用格威横移接球后单挑阿德巴约来破联防，是将小白、布罗格登或者格威送到吉巴面前的换防策略。吉巴在前3场想点谁绿凯就给谁，而且一次点名就有，城乡结合部路边KTV里的公主都没他们这么便宜。

而他们的主帅乔-马祖拉就站在场边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才34岁，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失败就被推到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境地。他的前任乌度卡当了9年助教，44岁时接过教棒，带队打到第50场也才将将取得50%胜率；他的前前任史蒂文斯执教的第一年也不过37岁，连续2个赛季胜率不超过5成，其中第一年只赢了25场。

马祖拉一路走来要比他的前任们顺利得多，57胜25负、69.5%胜率的常规赛战绩是绿凯近14年来最佳战绩，上一次这么牛还要追溯到绿凯老三巨头聚首的头两年。马祖拉超越的是乌度卡、史蒂文斯和大部分年景里的里弗斯。

如果不看季后赛，你几乎要以为马祖拉是在讲述另一个科尔接替马克-杰克逊的故事了。但我们都知道季后赛才是评价一个赛季工作情况的大头，如果不看季后赛这个大头光看常规赛感觉还挺好，或可称之为虾系主帅。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不用观看季后赛的年度最佳教练奖项评选中，联盟最年轻的马祖拉高居第三。

所以你不能指望一路顺风顺水的马祖拉在面对屈辱性失利时能够做出什么振聋发聩的反应。很难的啦，就算是这辈子25%职业生涯都在屈辱柱上玩捆绑游戏的道格-里弗斯，也做不到这一点。上一次还有人能够在屈辱面前挽回点体面的，是字母，是他那段“这不是失败，这是通往成功的一小步”演讲。

但神奇的事情在0-3之后发生了，你仿佛看见了一个脱胎换骨的马祖拉，你看到了他及时喊下暂停，你看到他终于放弃了格威单挑破联防大法，更关键的是他们防守端不再轻易给吉巴想要的，而是更多让双探花站到吉巴面前，更重要的是具体防守方面，他们也不再轻易地在吉巴的近筐旋转站投面前频繁起跳。

然后，绿凯开始投进三分球，他们连赢两场。G6来到迈阿密，绿凯再一次三分失准，但这一次他们队内的前两名球星用中距离和篮下终结维系了优势，直到最后4分钟他们面对联防再度陷入沉默，小白用一次补篮让凯蜜的希望来到了系列赛的最高潮。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许多凯蜜甚至希望当初小白就不要投进这次绝杀，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主场的这种抢七。走麦城、五丈原和冰与火之歌最后一季加起来都演不出绿凯在抢七战给凯蜜带来的迎面痛击，真正的绝望不是一开始就面对万劫不复，而是虚妄且高涨的希望被戳破的那个瞬间。

而且这个标志着绿凯一泻千里起点的瞬间到来之际还有一种延迟满足的感觉，充满着滑稽的仪式感：

开局5分钟，热火11投9铁，绿凯9-4领先，主队形势一片大好，马祖拉沉着冷静羽扇纶巾运筹帷幄喊下暂停。

公厕开门了。

很难想象这个瞬间马祖拉在想什么，首轮没有喊暂停而最终下课布登霍尔泽可能飘过了他的脑海，也许没有，也许飘过他脑海的都是他自己的身影。

次轮打费城G4的常规时间和加时赛最后一攻马祖拉都没有喊暂停，最终输掉了比赛。赛后他说：“这是我们讨论了一整年的东西，我相信我的队员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会从中吸取教训。”

东决首战不敌热火，第三节绿凯单节被热火轰下46分，自己单节输掉21分。热火从第三节开始落后12分追到只差3分，马祖拉没有喊暂停，此后热火又连砍4分，前后打出12-1的高潮追平比分，马祖拉没有喊暂停，官方暂停过后的后半节比赛，热火开始扩大自己的领先优势，马祖拉仍然没有喊暂停。赛后他说：“我不应该在第一节就喊两个暂停，应该留在第三节用。”

G2最后半节，格威发动“我会在这里输给你”技能后，热火开始从落后9分的坑里往外爬，马祖拉再次当没看见，没有喊暂停，甚至在热火追上比分后几次将塔图姆拿下来休息休息。

然后是3连败过后昂首挺胸的3连胜，G6最后时刻实际上无比糟糕的边线球战术被忽视了，赢球令人陶醉，也会令人膨胀，以至于让一名东决球队主帅在抢七战开局势头在我时自信地按下暂停键。

我们很难洞察一名优秀的NBA主帅需要在正式比赛之外做了些什么，以及他们如何将自己的执教标准融入到整个团队之中去，我们只能用一些边边角角的故事和最终的结局来反推一些事实。我们不知道马祖拉究竟在训练和日常生活中如何让这支绿凯成为如今的模样，大量的细节缺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但我们确实也拥有一些和他有关的事实。

在这些事实中最显著的部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名主教练会如此频繁地和媒体朋友探讨执教技巧。次轮首战被没有恩比德的费城拿下后，马祖拉关于他最后时刻应该怎么防守哈登的言论犹在耳畔：“说什么应该包夹哈登都是马后炮，如果包夹了费城得分讨论就会变成不应该包夹。”

在常规赛后期输给篮网之后，马祖拉说“三分球命中率是篮球比赛中最重要的数据”，两个月后他的球队输掉抢七，他能总结出来原因就是“我们的三分命中率只有21%”。

从数据上看，马祖拉说的大抵没错，整个赛季下来，绿凯三分球命中率超过4成的时候，他们是38胜2负，宇宙级强队，低于4成的时候，30胜32负，平庸之旅。

而绿凯又是一支三分球出手占比在4成5左右的经典魔球球队。魔球理论或许是对的，在大样本下，绿凯靠这一手赢的更多，但在一个至多7场的系列赛中，事情可能就会因为样本不足有所不同，简单来说，如果绿凯和热火来个百场大战，绿凯很可能是最终的赢家，但谁会跟你玩这么多场呢？

但当记者问马祖拉咱们绿凯是不是太依赖三分球了的时候，马祖拉的回答又很干脆：“咩呀。”

所以更关键的问题可能在于：当你投不进三分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备选方案？

比有没有备选方案更残酷的一个问题在于：当你球队三分出手前三的三分手命中率都不足35%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种配置到更高强度的季后赛中进一步滑坡的可能性？

面对这种可能性，你有没有处理手段？

我们烧锅炉的都知道要在日常工作的时候要多做事故预想，事故来了才有可能沉着正确应对，绿凯和他们的马祖拉教练似乎并没有在这方面做足功课，当塔图姆和布朗在这个系列赛只能分别投出23.4%和16.3%的三分命中率时，他们仍然要执着地在三分线外分别出手6.7次和6.1次，分列全队三分出手的前两名。

除了执教理念的讨论外，马祖拉的赛后采访还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气质。次轮G6塔图姆的救赎之战中，马祖拉给爱将打气的言论是“我爱你”；东决陷入0-3深渊后，马祖拉说是自己“没有让他们做好打比赛的准备”，一副大包大揽的慈爱模样；G5之前马祖拉说自己见了三个癌症晚期的年轻女孩，“她们让我认识到了生命和信仰的重要性”；G6将大比分扳成3-3后，马祖拉一口气用6个单词来形容球队：“信仰、爱、团结、对抗、相信、希望。”

多么美好的单词，多么动人的故事，多么美好的心灵，多么善于发现真善美的眼睛。唯一的问题：这味道不对。奶酪是好东西，但它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份正宗的川菜麻辣兔头中。

而马祖拉的球员们的反应也很奇怪。

马祖拉对阵费城最后时刻没喊暂停，杰伦说：“教练还很年轻，他会和我们一起成长。”

马祖拉东决G1第三节完全沉默，斯玛特说：“我们需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就算教练喊暂停又如何？我们还是会犯一样的错，所以问题在我们。”

马祖拉东决G2最后时刻轮换混乱，塔图姆说：“投不进球的是我，失误的是我，不是教练。”

即便到了0-3落后的境地，面对马祖拉的自我揽责，绿凯球员们也是投桃报李，霍福德的言论最具代表性：“这是每名球员的责任。我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最终到了抢七出局的总结性发言，球队老大塔图姆仍在维护马祖拉：“这是他的第一年，我们打到了东决抢七。我觉得大家对他或者我们队还是有点太严苛了，毕竟咱们是在新赛季开始前两天才知道有新教练的……我们当然想拿总冠军，虽然没拿到了……但我觉得马指导这一年干得还是很棒的。”

杰伦则再次向马祖拉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形势危急之际，是马指导带领我们前进。”当然了，看过抢七的人都应该清楚，全场献出8次失误的杰伦只能赞美每一个除了自己以外的绿凯人士，他别无选择。

东部每一轮系列赛过后都会有一名教练下课，而绿凯今年的口号是“未竟的事业”，去年他们差2场胜利拿到队史第18冠，足见他们今年的目标有多远大，一年过后，未竟的事业增加了4场。马祖拉完全可以因为距离目标更远而下课，也可以因为那些执教技术方面的不足而下课，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绿凯这帮球员是想和他们的小马教练锁死了。

而亲手将马祖拉捧上这个位置的史蒂文斯似乎也没有辞退马指导的意思，这位联盟最年轻的主帅身上还有3年1400万的完全保障合同，当初能送出这份合同，就已经说明史蒂文斯对小马有多信赖，而现在更衣室对小马的支持只会让史蒂文斯吞下定心丸，未来的夏天，他很可能会帮助马祖拉打造一个教练团队，看看下一年大家还能成长到什么程度。

但如果我们用另外一个说法来形容上面这些听起来情有可原的操作的话，事情就会变得荒诞起来：

史蒂文斯准备用一支争冠级别的球队来培养一名主教练！

抢七失败之后，马祖拉对球队的评价仍不算低：“当我们0-3落后的时候，问题是我们想怎样被定义。我想我们走到这一步，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珍贵的品质。”

这份自我安慰听起来还挺美的，有点儿坚韧不拔的老绿凯那个劲儿了，如果不讨论他们为什么会上来就0-3，也不考虑他们最后主场抢七输掉20分的事实的话。

我想有些事情正在空气中消散，花园球馆上空的旗帜已经变成了一些过时的修饰物，就算是最近几年的一些东西，主教练乌度卡对球员糟糕表现的破口大骂，总经理安吉在交易中的冷血与狡黠，也开始变得像是十分遥远的记忆。凶狠、残酷又狡猾的老绿凯的那股子劲儿正在史蒂文斯-马祖拉的传承中逐渐淡化，他们更温柔儒雅了，更彬彬有礼了，他们这帮人守不住的，何止是拉里-伯德杯和鲍勃-库西奖。

把所有的脏水泼向年轻的主教练并不公允，除了要考虑是谁这么放胆撒手让他执教外，你确实要明白是球员在场上打球，而且他们不是塞拉斯手下那些火箭的新兵蛋子，绿凯这帮人有太多高级别比赛的经验了。看看这些球员，再想一想老一代，你就知道不可能指望一个斯玛特来喊魂成功，去看看他们新一代领袖塔图姆的衣橱吧，里面有拉沙德-刘易斯的面具、绣有24号字样的护臂和印有加内特一切皆有可能头像的T恤，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件属于他自己的衣服。

2018年的时候塔图姆还是新秀，他们在东决抢七输给詹姆斯的骑士。当时史蒂文斯说：失败的疼痛是成长的一部分。霍福德也说：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经历。

5年过后，在同一片场地上输掉另一次抢七，他们仍然在诉说“成长”和“学习”。5年前霍福德才31岁，而明年霍福德就将年满37岁，他的肉体机能显然比他那张帅脸要衰老得更快，但我们又都很清楚霍福德对于这支绿凯意味着什么，他不是哈斯勒姆，他的功能不仅仅是在0-3落后的时候带大家出去打高尔夫。绿凯仍然可以以年轻为借口，塔图姆才24岁，杰伦才26岁，斯玛特也才28岁，他们目前的核心阵容中，除了霍福德，年龄最大的布罗格登也才30岁罢了。

但除了要考虑愈发老去但仍很重要的霍福德外，绿凯还要考虑很多未知的可能，作为一支球队绿凯当然有机会再来一次甚至走得更远，作为一名球员塔图姆、杰伦们也有可能拿到一枚甚至更多戒指，但这些人共同作为绿凯成员拿到一个冠军的希望，又破灭了1次，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次的可能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仔细听一下这些可能之中，有2010年德里克-罗斯和1971年埃尔金-贝勒的冷笑，也有2018年保罗愤怒拍打板凳的声音，而33岁的格里芬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也许是最鲜活的人肉命运展柜。

5年前我曾为那次抢七出局的绿凯引用歌曲《有无》的歌词：

人生无定着/世事歹按算/翻身的呛司（chance）有啊无?

落土八字命/随人好额散/够力的爸库（back） 有啊无?

5年后我发现这套歌词竟还适用。但我真挚地希望5年后自己不必再为另一支绿凯继续写下什么有啊无的了，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快45岁了，还在靠写球赚稿费去买条玉溪来抽的话，就说明我的人生已经既没有什么翻身的chance，也没有什么够力的back了，那可太令人难过了。

作者：锅炉上的猫